她去看了眼在熟寐的两个孩子,然后走向他,低声问道:“为何回来?”
林业绥抬眼,见她手掌泛红,身体也开始重起来,不经心的将人揽到自己身边:“天子再扶病,未办宫宴。”
谢宝因想起今日堂上所谈,有所试探的一问:“天子身体如何。”
林业绥拿木箸将焚烧的薪炭翻弄几下,漆黑的眸子里映着猩红:“也未曾见到。”
随后他笑问:“见到肃文了,你觉得如何。”
追忆起黄昏时的事情,谢宝因由心赞赏:“你为卫隺所选的继嗣很好。”
从林肃文所言就能看出他心中对林卫隺有敬重,并愿意承君子之家门,亦能看到其家风的清朗平正。
始终都在忧心自己未能给家弟选好继嗣的林业绥也终于放心。
谢宝因看着案上孩子今日所阅的竹简,心中依然在踌躇:“阿兕已经四岁,我想亲自教导。”
在此之前,林圆韫就曾跟着父母开始涉猎诗赋,而乱世当道,太学被毁,士族子弟都是继承家学,并视为是家族才能的象征,即使如今亦未变,但女郎少有,即使教也是班昭的《女诫》一类。
班昭或许很好,但她不愿女儿在几十载的寿命之中都只能看见班昭。
林业绥的视线在不经意间落在女子孕六月的腹部,语气难测:“你身体如何能负担,我”
谢宝因十分平静地应答:“你不愿意。”
被打断的林业绥无奈笑开,整理着被孩子弄到散乱的竹简,举止矜贵:“我为何会不愿,但若你觉得累,我来教亦是一样,阿兕学什么,阿慧就学什么,你腹中这个如是。”
他是在说,女郎与儿郎教育相同。
而林真悫是嫡长子,所学必然是经世致用之学,涉猎颇多。
谢宝因望向室内那一树灯烛:“你不怕我教她大逆无道,有损博陵林氏的家学。”
林业绥伸手抚上妻子的脸,逼其转过来,看着自己:“何为大逆无道,在我这里妻理;天之经也;地之义也[1]。”
久视火光,谢宝因的眼中隐隐有泪:“但我惧。”
两人对视一眼。
林业绥顷刻就明白女子心中所担忧的:“愚昧无知从来都不是生存之道。”
他缓声道:“教人育人,让她阅遍文集,读尽史书,是愿她处世更加聪慧,而非粗鲁与不懂礼数,伤人伤己,难以在世间存活。大隐隐于世,若想要反叛现有不公,并非是与这个世道背道而驰,大肆宣扬自己如何不同,而是要融入进去,悄无声息的改变。”
谢宝因向前俯身,抱着男子脖颈,下颚在其肩上一蹭,不由喟叹:“会很辛苦。”
林业绥顺势拥住女子腰身,覆在上面的大掌是温热的:“所以她很幸运,有你做阿娘。”
“她阿娘可以做到,她也可以。”
“还有我护她。”
翌日鸡鸣,林业绥去祭家庙。
在归来途中,于大道之上忽然有人拦停车驾,而后迅即走到帷裳旁,窃窃低语。
而后继续驱车前进。
男子下车以后,神色晦暗的回到居室盥洗更衣。
谢宝因危坐在案前,翻看用青竹新制的竹简,闻见男子归来的声音,察觉到他的沉默不言后,回头望去:“是不是有何事。”
林业绥神情肃穆,沉默良久:“天子命太子、三大王与七大王共同代为接受元日朝贺。”
谢宝因闻言,指腹被新简的竹刺扎出血珠。
朝贺是国之大事,各地方官及羁縻府州、附属国皆要前来国都,谓重关九译,四裔来朝,依天子性情,绝对不可能拱手相让此事,从而使天子威严被消弱,或被他人夺去。
除非是不得已而为之。
但即使如此,唯一有资格接受四裔朝贺的是东宫,在国有储君的情况下,为何还要让另外两位大王一起。
时至如今,天子居然还在动摇储君人选。
林业绥眉目微敛,拿出随身所携的佩巾擦净她指尖的血珠,然后再裹覆止血:“我要谒见天子,恐有几日不能归家。”
天子多疑燥怒,东宫数次想废,但无奈于士族权势交错,李乙为储君是昭国郑氏以为,各方势力都满足之人,故今日举动才叫人分不清虚实。
然思及近日都是贤淑妃和七大王在侍疾,他心中隐隐不安,怕会生出什么难以掌控的变数。
林业绥眼睑半垂,天子之前突然下诏绝非好心,而是另有所图。
这次进宫,既是搏也是赌。
他笑道:“在家中乖乖等我。”
谢宝因轻应一声。
“好。”
【作者有话说】
林圆韫、林真悫:为什么不让我们也乖乖等qwq
[1]先秦《左传·昭公二十五年》:“夫理;天之经也;地之义也;民之行也。”
是谁的臣【修】
冬一月乙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