路向上走,隐约间就觉得心跳不由得加快,他兀自在楼梯中间歇了歇,顺了顺呼吸,才一径走上去,见一扇漆黑的描金大门,知是这里了,起手轻轻叩了叩。
门很快开了,迎面是昨夜见过的那位小少女,她笑盈盈地请张副官入内,室内洋溢着一股馥郁的东方香调,又因今天有风,那香味总绕着鼻尖钻;不知何处总有叮咚叮咚的清脆之声,他侧耳听着,却听小少女道:“您请坐,且喝杯茶,姐姐还在里头,说叫了才能进呢。”一边奉上了新沏的雀舌。玻璃杯内茶叶根根立起,青葱好看,张副官确实渴了,饮了一口,正是刚好能入口不烫的温度。又听见叮咚叮咚的,他想看,又怕失礼,只是端坐着静静地把茶喝尽了。那小少女不知去了哪里,这间方正小巧的会客室里,就只得张副官一个人。
张副官不由得环顾起四周陈设,这房间用的是柿色如意纹墙纸,整体调性典雅厚重,顶上是一盏繁复的洛可可铃兰吊灯;吊灯下面对面摆着靛青的沙发,沙发后靠墙有一只酸枝木的高柜,上摆着松纹瓶,里头插着重瓣白芍药。他所坐的是离摆柜不远处的圆几,圆几对设两张铜管椅,椅子旁的窗上蒙着细细纱窗,豆绿色的,这时,他才看见窗上悬着一只铁风铃,那叮咚叮咚的声音,便是由此发出。这个房间有中的、有洋的,无甚规律,唯可看出,主人喜爱馥郁华美之物。
仿佛有感应似的,张副官刚收回了视线,那小少女就又出现了,笑道:“里头请您了。”
张副官没的又紧张起来,遂立正,竟朝着小少女说了声:“是!”把她吓了一跳,又捂着嘴笑了。
小少女引他转入一条幽暗走廊,廊边挂着画,他不及细看,只见走廊尽头有一扇虚掩的房门,门内透出一点亮光来。他过去,起手,又放下,只是紧着嗓子唤道:“太太。”
“进。”里面说。
张副官,随即推开了门,映入他眼帘的,却是一片片粉的、灰的、朦胧的、轻的、飘的、柔软的、不真切的、被阳光浸透的纱帘。他什么也没看清,却已被一股微甜柔美的风裹挟着进入了。
“把门关上。”不知她在哪里说,“穿堂风容易撞门,我听见那动静害怕。”
张副官尽管觉得此举不妥,然而也并不能拒绝,他往走廊里看去,仍旧是幽暗的一条,也没有谁,他把门关上了。转身立在门边,却并没有看见甜辣椒的人。这时他方看见,这间卧房内,仿佛还没整理过,留着最原始的、主人酣睡初醒的私密状态。床铺是乱的,多看一眼,就不难想见她是如何在上面翻身、转醒;床尾搭着件旗袍,那旗袍颜色与床品的棉白形成对比,翠玉白菜似的;梳妆台上七七八八歪着五颜六色的瓶罐,一只香粉的盖子甚至还开着,粉扑就摆在那盖儿上;可仍旧不见她人。
“太太。”他又喊了一声,可这一声令他觉得唐突。他只觉得,在这样一个地方,就连呼吸,都显得轻薄。张副官甚至萌生了转身跑走的念头。
“张副官,请过来。”
这下,张副官辨出了声音所来的方向,正是在那些微微飞起的层迭的纱帘之后,他小心地走前,停留在纱帘之外。
“张副官,站着多累,你拿我的梳妆凳坐吧。”甜辣椒道。
“多谢太太,我站着就行。”张副官眼观鼻鼻观口,静立着,遂道,“将军吩咐我来替太太筹办婚礼事宜,太太可有什么想法,或可直接吩咐,我立即去办。”
“不急。”甜辣椒说。
张副官还在等下文,却再也听不见她说半句话了。他疑惑地站着,听见阳台外有小鸟儿叽叽喳喳地,又听见更远处马路上汽车喇叭滴滴嘟嘟的,忽而一阵疾风,将那纱帘吹起盖住了他的脸,他拂开了帘子,猛然间看见因风吹起,帘子后露出美人榻的后半段来,那榻上正交迭着一双腿,那腿在阳光底下泛着金的光,丹红的脚趾抵在榻上,随意放松。
“我的高跟鞋呢?”她突然问。
张副官背脊一凌,道:“今早拿去修理了,但要晚上才……”
甜辣椒故意重重叹了口气:“可我一会儿就想穿那双鞋,可怎么办呢?该不该罚你?”
张副官道:“任凭太太责罚。”
又是一晌儿的沉默,只听美人榻窸窸窣窣的,上面的人似是换了个姿势。张副官心内突突,他发现,就在那纱帘之后,隐约勾勒着一个人的身影,那身影却过分流畅了,他突然福至心灵,连连后退,背过了身去。
甜辣椒的鼻息轻轻发笑,打起手边的一层纱帘,又一层,露出一只洁白的臂膀,她的黑发散着,盖住了半边身子,然而另半边没被盖住的,却是只穿着一件贴身到腿根的丝睡裙。
甜辣椒道:“那就罚你服侍我穿衣。”
“对不起,我不知太太……我等太太换好了再进来。”张副官胡乱说着就要出去。
“站住。”甜辣椒却扬声道,“去哪儿?没听见我说话么?我这在罚你帮我更衣呢。你去哪?过来,过来呀你,你怎么总站那么远?你是怕我吃人,还是嫌我丑陋?”
张副官仍是